“年关”这个词很不寻常，百度百科的解释是：“汉语词语，读音为nián guān，意思是指农历年底。旧时欠租、负债的人必须在这时清偿债务，过年像过关一样，所以称为年关。”由贺敬之、丁毅执笔，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集体创作的歌剧《白毛女》里，杨白劳就是因为欠债过不了年关，把女儿喜儿卖给了黄世仁，痛苦不已，自杀而亡的。
在我的记忆里，我接连当了好几年“黄世仁”。我的父亲是一个木匠，经常向村里人卖木粪桶，木箱子，木桌凳等工具或家具。那时人穷，几块钱都掏不出，所以，多数人是赊欠的。按理说，到了年关，赊欠我家钱的人要还钱了，可有些人就是不还或还不起。“月尽”那天，我父亲就派我去讨账。我那时不过八九十来岁，但也爱脸面，推推托托不想去。我父亲就大骂我没出息，说我“家里能爬上瓷瓮，出门连草筒子都爬不上去”。据说这句话是我爷爷的“名言”。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去要？”我父亲怒吼道：“你眼瞎着哩？不看我忙！”我只好去讨账。我推开高志民家的门说：“高叔叔，我要粪桶钱来了。”高志民说：“回去给你爸说，今年没钱，明年秋后还。”我受了小小的打击，到李治东家去讨账，说话就结巴了：“二、爷爷，我，我要木箱子钱，来了。”李二爷正在炸油糕，说：“小子，想吃油糕吃上一疙瘩；钱嘛，没有，你爸知道原因哩。”其实，我也知道原因哩：李二爷出嫁女儿，陪嫁是一对木箱子，可男方“箱谢”的太少，李二爷不满意，提出要悔婚，闹了个乌烟瘴气。我到张宝明家讨账，结巴得更厉害了，支吾了老半天才说：“宝明哥，我我我要钱来了！”宝明说：“听说你念书可厉害了？”我说：“我我我要钱来了。”宝明说：“好好念，将来当官；当了官你就不用替你爸要账了。”我再次强调说：“我我我是要钱来了！”宝明说：“啊？要钱？你为什么不早点要？如今没钱了。”我就恼悻悻地向李候林家走去……要了一天账，我连一分钱也没有要到，我父亲就骂我笨，骂我傻，骂我将来只有“讨吃一门戏”。
四十年前，年关几乎是每个人的一道坎，不好过。相比较而言，我父亲有木匠手艺，我母亲又十分勤俭，我家的年关算得上一马平川。
然而，1984年（农历甲子年），我家却过了一个恓惶年——肉都没有。这年夏季，我正帮父亲给我家新修的西边的窑洞盖抱厦，天上突然窜过来几疙瘩气势汹汹的乌云，它们互相交叠，相对急速穿梭。其时我已经17岁，大喊一声：“不好，要下冷子了！”我父亲抬头看看天，说：“不像。”话音刚落，地面就起大风了，雷声也炸响了。我说：“快跑！”我父亲也感到不对劲，就跟着我往下跑。还没跑到家，冷子就倾泻而下，打得我抱头鼠窜。回到家，我们一家人站在门台上看着残酷无情的冷子，惊得一个个直喊“天呀呀”！那冷子有多大？比乒乓球都大，有的差不多有鸡蛋大！下了有多厚？最薄处二寸厚，最厚处达二尺——被狂风涌到了墙角。院子里的西红柿全变成了绿色的碎泥，老槐树成了秃子，一些枝梢也如断手断腿一样跌落一地。我家的一只老母鸡被砸断了腿，三只小鸡被活活打死了！母亲哭着说：“山上的庄稼不知被打成什么样了！”冷子持续了十来分钟，可恶的乌云就好像偷袭成功的队伍，很快收兵回营了。太阳出来了，它依旧带着笑容，但显得十分惭愧。全村人都出动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消息得到汇拢：前村遭灾比后村严重，前村的桑家峁“全军覆没”。我家的谷子地恰好都在桑家峁，谷子本来长势勇猛，拉起穗子有一人高——现在完全成了一地青泥绿水！父亲无比沮丧地外出做木活儿去了，母亲一人在家侍弄着土豆、黑豆等半死不活的庄稼。好在国家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母亲又十分节俭，我家1983年就攒下了好几石谷子。因此，过年时，我们还是吃到了油炸糕，只是没有吃肉——我在上中学，父亲做木活儿挣的钱要供我念书。记得村里有个神汉，1983年就颠坛说：“活过甲子年，赛如活神仙。”这个甲子年，我家虽然遭了大灾，但我们还是平安过来了——包括我家在内，大家都是“活神仙”了。
神汉居然“碰”对了！以后的日子，国家越来越富强，人民越来越富裕，人人成了“活神仙”。
2012年，人们都说，玛雅人预言，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结果，12月22日，太阳照常升起，一切如旧。有人改口说，世界末日在农历壬辰年的年末。我是无神论者，但三人成虎，“谎言说上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我也受了影响。因此，我坚持看春晚，一直看到新年钟声倒计时——5,4,3,2,1，叮当！新春大吉，万事如意！不过，太阳还没有出来呢。睡了一觉醒来，望向窗口，阳光明媚；回看被子，金色的阳光铺了一床。
今年是农历壬寅年，我们的年关是“新冠”。在疫苗的作用下，在新冠病毒毒性越来越弱的情况下，在多数人平安“阳”过一回从而产生抗体的有利形势下，我们一定会轻松“过关”！让我们携起手来，用喜庆的春联和五彩的烟花共同迎接农历癸卯年。
2023年1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