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惠宇被双开：在市场化的幌子之下，他如何偏

原创出品 |喻观财经

国庆假期后的第一天，10月8日上午10点，CCDI来了一发重磅，给正处在节后综合征状态的上班族醒个神儿。

CCDI在官网发布的这则公告显示，招商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招行”，600036.SH，http://3968.HK）原行长田惠宇被“双开”。

上一则关于田惠宇的公告，是在4月22日17时发布的官宣其“落马”消息。而在此之前的四天前（4月18日），田惠宇突然辞职，引起市场哗然和招行股价急跌。

时隔近半年后的第二则公告，则对田惠宇的问题进行了定性。

从措辞来看，不可谓不严厉。尤其是关于其长期以“市场化”运作为幌子，大搞权力与资本勾连，靠金融吃金融，以权谋私，滥权敛财等语，勾勒出田案的核心。

田惠宇自从2013年5月接任招行第三任行长以来，一直以改革骁将的姿态，立起改革转型的大旗，上任之初便提出招行要深化二次转型，为其确定了“轻型银行”的战略方向。

不可否认，在田惠宇执掌的九年间，招行在前两任行长奠基的基础上，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其执行的首年（2013年），招行的资产规模首度突破4万亿元，到其落马的前一年（2021年），该行总资产已逾9万亿元。净利润增速自2013年首次突破20%以来，一直保持高位增长，到2021年归母净利润首次突破千亿元。此外，营收则首次突破3000亿元。

在策马疾走之时，招行的风险亦不断暴露出来，身陷多桩风险事件。

如果只是因战略失误、风险错判、宏观或产业形势发生变化而导致业务踩雷，尚不足为奇。根据CCDI的公告，田惠宇的问题在于“大搞权力与资本勾连”，“靠金融吃金融”。

纵观近年来落马的金融高管和监管干部，被资本围猎、大搞权钱勾兑者众。几乎每个搞出“窟窿”的资本大佬背后，都有一个或一批不同层级的金融高管为其“保驾护航”。

在某知名人士（本尊亦落马了）与人合著的那本金融反腐专著里便曾提到，金融腐败是金融监管最大的敌人，金融腐败的一大表现便是权力与资本相勾结谋取私利。由于现代金融体系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相互关联，由此决定了金融腐败具有跨行业、跨领域的传染性。

田惠宇涉案的具体细节，可能要到其站上被告席时才有详情披露。当下对于市场来说，可能更关心，招行如何纠偏田惠宇“以市场化”之名实施的那些改革转型，以及如何清理他的改革“遗产”。

零售之王招行，下一步将向何处去？

偏离道德律

今年3月发布的招行2021年报表里，田惠宇在年报致辞里引用康德那句名言——“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能永远让我们心怀敬畏，一是头顶灿烂的星空，二是内心崇高的道德律。”

很可惜，半年多之后，田惠宇打了自己的脸。

CCDI公告指出，经查，田惠宇存在以下问题：

1、丧失理想信念，背离初心使命，贯彻落实PCC关于金融工作的重大决策部署不坚决、打折扣，罔顾PCC对金融工作的领导和金融工作的政治性、人民性，把职责使命抛在脑后；

2、违规接受宴请、旅游、打高尔夫球等活动安排，违规收受礼品；

3、不按规定报告个人有关事项；

4、毫无纪法底线，长期以“市场化”运作为幌子，以“投资”“理财”为名，“以钱生钱”，大搞权力与资本勾连，靠金融吃金融，以权谋私、损公肥私，滥权敛财、贪婪无度；

5、生活腐化、道德败坏。

从以上五项罪名可以看出，田惠宇的问题既涉及私人生活，又以一行之长的身份以权谋私，大搞贪腐。

在众落马者中，获评“道德败坏”的并不太多，此前有CBIRC农村中小银行机构监管部原主任郭鸿、广西局原副局长赵汝林，以及浦发银行贵阳分行原党委书记、行长王兴。

田惠宇一方面声称要敬畏内心崇高的道德律，另一方面却沦为“道德败坏”，颇有讽刺意味。

与“道德败坏”相比，田惠宇更严重的问题在于第四条所指的长期以“市场化”运作为幌子，以“投资”“理财”为名，“以钱生钱”，大搞权力与资本勾连，靠金融吃金融，以权谋私、损公肥私、滥权敛财。

在田惠宇“落马”后，坊间曾传言，田惠宇在境内外通过离岸公司、基金、股票、信托、房地产、虚拟货币等方式持有的资产高达11亿美元。当然，该说法有待有关部门最终确认。

招行2021年年报显示，田惠宇的税前年薪高达419万元，并持有招行33.55万股。而在其执掌招行的首年，其年薪为316万元。若以其平均年薪估算，田惠宇九年间仅是账面上的年薪总计至少约3000多万元。何况，众所周知，金融高管们还有诸多隐性福利。

果然是，欲壑难填。

权力与资本的游戏

“权力就像墙上的阴影，再渺小的人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这是《权力的游戏》里的一句台词。

对于身居高位的银行高管来说，手握资金收放大权，足以为企业定生死。也正因为此，他们往往成为企业追逐和围猎的目标。

与田惠宇同样沦为“落马”命运的，还有一批他的前东家中国建设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建行”，601939.SH，http://0939.HK）的多个旧同僚们。

比如，4月12日“落马”的建行深圳分行原党委书记、行长王业，4月15日“落马”的建行深圳市分行党委副书记、副行长张学庆，与田惠宇同日“落马”的建行深圳市分行原风险总监韩凤林。

其中，王业正是田惠宇曾担任的建设银行深圳分行行长的继任者。

此外，田惠宇的昔日大学室友、兴业银行原监事会主席蒋云明，则与他同一天“落马”。

除了同为银行高管的前同僚们，还有几个转行进入企业的前建行人也几乎在同一时期落马。比如， 3月16日出身建行的泰禾集团（000732.SZ）董事长兼总经理黄其森被带走协查，被其从建行挖来的泰禾集团执行副总裁黄曦和副总裁林文华同样被带走协查。

这如同滚雪球般的“落马”系列剧，让市场猜测，田惠宇案与之互有关联，而非孤案。

毕竟，在2018年11月，泰禾集团与招行福建分行、光大信托结成战略合作关系。彼时招行宣称，将在融资、跨境金融服务以及其他金融服务等方面为泰禾集团提供支持。

牵手仅一年多，泰禾集团便出现了债券违约。其实在与招行建立战略合作关系之前，泰禾集团便已开始出现流动性危机。

飞轮与破窗

在CCDI公告显示的五条罪状里，有一条有别于其他落马者的评语：田惠宇长期以“市场化”运作为幌子，以“投资”“理财”为名，“以钱生钱”，大搞权力与资本勾连，靠金融吃金融，以权谋私、损公肥私、滥权敛财。

市场化改革一直是金融机构们屡次转型的风向标。田惠宇上任后，便提出要深化招行的二次转型，在内部会议上号召全员振奋精神，“不要等、不要观望”。

田惠宇的新政包括“一体两翼”战略（即以零售金融为主体，以公司金融和同业金融为翼）和轻型银行。在其看来，“轻型银行” 以有限的资产负债表撬动更大体量的业务，为社会解决更多需求、创造更多价值。

至于如何实现轻型银行，田惠宇也开出了药方，一厢集约利用表内资产，另一厢则跳出局限，撬动表外资源。

从2014年开始，招行开始在基层银行推进FPA的考核指标体系，同时完成了公司金融、同业金融和中后台的组织架构改革，进一步优化了零售金融组织架构，并启动分行体制改革。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招行开始推进国际化与综合化经营。

“暴风雨即将来临，现在才开始真正做银行。”2015年的时候，田惠宇如是说。

田惠宇构想中的真正做银行，有别于以存贷为主的传统模式，而是可以实现“投商行一体化”。从靠“借给人钱赚钱”，到“给人管理钱赚钱”。

从2014年开始，招行已开始按“投商行一体化”的策略进行布局，成立招联消费金融公司、招银前海金融资产交易中心等新主体，重组招银国际。为此田惠宇还挖来了瑞银中国区的赵驹，担任分管投行和国际业务的副行长。

2015年，招行与钱端公司合作运营钱端APP。四年后，钱端APP称项目无法按期履约，后续逾期待兑付的金额约为14亿元。而招行亦陷入与钱端的“罗生门”式的扯皮战之中。

2015年是招行的一个重要节点，这一年其营收首次超过交行，并成为国内首家零售利润超过“半壁江山”的商业银行。

2016年，招行推出“摩羯智投”，成为首家推出智能投顾业务的银行。

在投资领域，招行在这一年积极出击。其中一个重要案例是与光大证券旗下的光大资本联合暴风集团设立并购基金浸鑫基金，收购欧洲体育版权代理公司MP & Silva Holdings S.A.（MPS）65%的股权。其中，招商银行控股的招商财富以优先级合伙人出资28亿元，为该基金第一大出资人。

2018年10月，MPS突然宣布公司经营不善破产，包括招行出资的28亿元在内的52.03亿元浸鑫基金出资款血本无归，成为光大资本和招行踩到的大坑。后来，光大资本数名高管因之免职或调职。

不过，同年招行的另一笔投资，要比悲摧的MPS收购案要成功得多。2016年1月，宁德时代开启了一轮30亿元的融资，引入包括招银叁号、招银国际资本在内的15位投资人。其中，招银叁号和招银国际资本分别出资9.2亿元和5000万元，分别认购宁德时代2405.24万股、130.72万股，并为其提供借款9.131亿元和0.49亿元。

六个月后，宁德时代再次增资，引入招银动力计划等9名投资者。其中，招银动力认购2232.67万股，耗资29.12亿元。

随着宁德时代股价暴涨，成为股市中的“宁王”，招行的这笔投资浮盈颇丰。到2020年3月13日招银叁号、招银动力计划宣布将合计减持4416.8万股时，招行的浮盈已高达150亿元，投资收益率接近390%。

虽然入股宁德时代对于招行是一笔好项目，但亦有媒体和市场提出质疑，认为招行是用私人银行客户的资金，通过理财产品的方式，在宁德时代上市前突击入股。

基于利率市场化、融资脱媒、互联网金融和经济下行的“四期叠加”的研判， 2021年招行进一步提出打造“大财富管理的业务模式+数字化的运营模式+开放融合的组织模式”的3.0模式，要搞所谓的“大财富管理价值循环链”。

田惠宇曾在2021年业绩发布会上表示，投行业务对招行的价值贡献，更多的不是体现在贡献多少财务收入，而在于它是该行整个客户服务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特别是在整个市场融资结构发生变化时，投行业务是我们客户服务的重要手段。否则我们会被脱媒，这才是投行业务真正的价值所在。”

在其构想中，“大财富管理价值循环链”是一种“投商私科一体化服务体系”。广义的大财富管理包括“财富管理+资产管理 +投资银行”，以资产管理为核心，一端以财富管理吸收资金形成新的零售业务模式，另一端以投行业务作为服务企业的新型对公模式，从而实现各业务条线的开放融合；从外部来看，招商银行以“招财号”作为平台，与外部资管机构进行广泛深入的合作，在开放中不断提升自身财富管理能力。

彼时田惠宇表示，招行的大财富管理价值循环链，将作为该行未来五年的工作主线。

2021年，招行的营收增幅创六年来的新高，其中来自大财富管理的收入达521.3亿元，带动非息收入占比进一步升至38.4%。

在招行启动“飞轮”的同时，招行的“破窗”亦不时闪现。随着华夏幸福（600340.SH）、中国恒大（http://3333.HK）等房企违约，招行代销的一些房企系理财产品亦踩雷。比如，违约的大业信托以及中融的信托计划，是为华夏幸福提供流动性资金。其代销的外贸信托的一款逾期信托计划，则涉及恒大成都天府半岛项目。

与此同时，招行亦屡收监管罚单，其中2021年7月的一份罚单罚款高达7179万元，涉及理财内容多达18项。此外，亦有罚单涉及营销宣传存在夸大、误导等问题，或流动资金贷款违规流入房地产市场。

此外，2021年招行的理财类业务投诉量有三个季度位列股份制商业银行第一，一个季度位列股份制商业银行第二。

田惠宇落马后，有市场传言称其在一些投资项目上涉嫌以权谋私，中饱私囊。有市场人士指出，从CCDI的公告来看，亦佐证了此前的一些传言不虚。

田惠宇被“双开”后，招行的一些投资者更关注的是，接下来招行的战略是否有所调整？3.0模式还走得下去吗？

这些投资者更关心的一个现实问题是，下周一招行会走出什么样的股价？

【田惠宇简历】

1965年12月20日出生，安徽金寨人。1987年7月毕业于上海财经大学基建财务与信用专业，2002年10月获哥伦比亚大学公共管理专业硕士学位。

1987年，加入建设银行。

1998年7月至2003年7月，任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信托投资公司副总裁；

2003年7月至2006年12月，任上海银行副行长；

2006年12月至2007年7月，任中国建设银行上海市分行副行长；

2007年7月至2007年9月，任中国建设银行深圳市分行主要负责人；

2007年9月至2011年3月，任中国建设银行深圳市分行行长；

2011年3月，任中国建设银行零售业务总监兼北京市分行主要负责人；

2011年4月，任中国建设银行零售业务总监兼北京市分行行长。

2013年5月8日，任招商银行行长。兼任招银国际董事长、招银国际金融有限公司董事长、招联消费金融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深圳市提升企业竞争力战略咨询委员会顾问、中国国际商会副会长、银行业信息科技风险管理高层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理事。

2022年4月18日被免职，转任招商局金融事业群/平台执行委员会副主任（常务）、招商局金融集团有限公司副董事长（集团总经理助理级）。

2022年4月22日，落马。

2022年10月8日，被“双开”。

图片：网络